阮懷息知道段理不會乖乖接受審判，這一段路途中，她會做些什麽，阮懷息很清楚。他相信段理知道他已經猜到。

段理沒有拒絕，而是忽然眉眼彎彎道：“好呀。”

方才那些話句句屬實，現在要他陪伴也不假。一個人的矛盾，總是在百轉千回之下，隱藏著不自知的保護與讓步。

高嵐不敢再囂張，她老實默許阮懷息的陪同。

戰鬥機從高空掠過浩渺大海，卷起裊裊雲霧。段理單手撐著下巴，也不知道在想什麽，過好一會兒忽然悠悠道：“應該摔不死，大不了是淹死。”

“死不了。”阮懷息說道，他站起身，走到了高嵐身後，問她：“對段理的審判，是什麽？”

高嵐回答：“上帝之手與世界政府有聯系，我們已經知道段理體內有阿加塔的血液基因，按照以往的做法，應該是秘密解剖研究吧。”

“我就知道，和帶官的扯上關系就沒好下場。”段理說道，她一拍手，站起來笑，“現在你沒有威脅教授的手段了吧。”

高嵐警覺，趕緊聯系其他戰鬥機，卻被阮懷息單手扣住雙腕。阮懷息另一只手發出能量波，控制住飛行員的身體。段理絲毫不落下風地打倒五個士兵，拖過來飛行員，將他們綁在一塊，親自駕駛戰鬥機。

身為異人族頂端的存在，除了神之等級之外，無人能夠和高嵐相抗。而阮懷息能力沒有完全覺醒，高嵐又無異於是異人中的第一人，她本就傲氣，現在屢次被阮懷息壓制，心火上頭，拼盡全力擺脫阮懷息的鉗制，在機艙內和他鬥起來。

戰鬥機受到兩人能量沖擊，有些搖晃，段理一邊控制飛行，一邊鎖定所有護航的戰鬥機，發射了激光炮。高嵐這架戰鬥機是主機，對輔機發動攻擊，輔機絕對逃不掉。

一時間海面翻滾，波濤洶湧。

高嵐吼道：“阮懷息，你這樣是把整個洛神給拉下水！”

“誰說的！”段理解決掉所有的戰鬥機後，設置了自動駕駛。她走到阮懷息身邊，接住高嵐的話道：“誰能指證洛神有人幹涉你逮捕我了？我自己逃跑的不行嗎？”小魔女邪性一笑道：“除掉你，一切都將死無對證。”

阮懷息不廢話，再出手時，儼然帶了殺意。高嵐被逼得有些發瘋，她咬牙切齒道：“殺我？你們還沒那個能力！”

高嵐不知做了什麽，身上竟然開始泛紅光，看上去就像是有滾燙的巖漿在她體內流動一樣，“阮懷息，你為了一個人類而殺同族神後，我詛咒你能力覺醒後，長眠於世！永不能用！”

艙內空氣驟然減少，溫度急劇升高，段理皮膚滾燙，感覺到自己快要燒熟。阮懷息護住段理，倉促打開機艙門，抱住段理要直接跳下去。高嵐手臂化成實質性的火焰，圈住兩個人。火焰對人類有莫大的傷害，段理頭發瞬間燃燒起來，段理快速割斷長頭發。

阮懷息斬斷火焰，用繩索死死系住段理的腳腕對她說道：“找機會跳下去。”他把她往下扔，自己卻沒下去。段理攀住繩索往上爬，卻重心一墜，整個人被戰鬥機倒吊在半空中。

戰鬥機在飛速下落，段理大聲喊道：“教授快出來！”機艙內是一股又一股溢出來的火焰。戰鬥機墜落在大海上，海水瞬間淹沒段理。

段理腳上還被繩索拴住，她在海水裏睜開眼睛，看見阮懷息模糊的身影從機艙裏探出來給她解繩索，全玩不顧身後高嵐挫骨揚灰般發狠的攻擊。阮懷息的動作有些遲緩，他用力解開繩索後，對著海水下面的段理做了一個再見的動作。

隔著蕩漾的海波，段理只看見他模糊的身影和他身後熊熊的火焰，他在微笑，柔軟，寬縱，好似故鄉月光落在離人心頭，讓歲月在等待中悄然如酒。

段理在海水中大喊不要，卻只能徒勞吐出一串水泡，這水泡帶走了段理的聲音。戰鬥機在海面上爆炸的那瞬間，段理不要命地游過去。尖利的金屬碎片刺傷她的肌膚，傷口被海水浸的刺痛。

就在段理快靠近艙門時，卻被一只毛茸茸的獸爪抓住腰，楞是被強行拖走。暖寶嗚咽著游動，海面上沒有沈下去的戰鬥機在最後一聲爆炸中化成殘骸。段理失血過多，眼見海面模糊火光四散，心焦之下又缺氧，竟是直接暈了過去。

蒼茫海面，方圓幾千裏無島無礁無人無船。暖寶背著昏迷的段理在海面上一直游，段理身上的血染紅它的皮毛，海鳥在它頭上盤旋，鯊魚在它身後尾隨見勢攻擊。暖寶一邊照顧段理，一邊躲避鯊魚，漸漸的有些體力不支。

夜間的海面異常寒冷，暖寶擺脫了那群鯊魚後也精疲力竭，它空出一只手蓋住段理的心臟肺腑，免得她受寒。星月明亮，照亮暖寶半邊蒼白半邊暗紅又結冰的皮毛，照亮它扭曲而癡忠的身體。

“教授！”段理身體劇烈顫抖，夢靨一般地呼喊著阮懷息。暖寶微弱嗚咽，想要勸慰，卻是心有千言而口不得語，只能拼盡一身力氣，游向或可存在的某座孤島。

黑夜漫長，黎明來臨之時，陽光灑在海面之上，融化掉暖寶皮毛上的冰渣。段理總算是勉強醒過來，她趴在暖寶背上看幾眼，對於這一夜的艱苦一目了然，她問道：“暖寶，冷不冷？”

暖寶搖頭，扇形的耳朵抖動著，努力做出歡快的動作來。一塊巨大的浮冰順著洋流飄過來，暖寶凍僵硬的爪子用力抓住冰塊，勉力爬上去。段理要從暖寶背上下來，卻被暖寶推回去。

段理不解，暖寶用爪子戳冰塊，濕漉漉的皮毛很快結了冰渣子，它是不願意段理受凍。段理抱住暖寶的脖子，似罵似心疼道：“傻子。”和阮懷息一樣，都是傻子。

傻子暖寶用腦袋往後蹭段理的臉，嘴巴嗚咽，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什麽。

冰塊之下有游魚的窸窣聲，暖寶耳朵尖，立即趴在了冰面上，伸爪子去撈魚。結果因為肢體長時間受寒而僵硬不得控，小魚都從它爪中溜走。

段理拍拍暖寶的後腦，輕聲道：“暖寶，讓我下來給你捉魚。”暖寶看看魚又看看段理，最後躬身，把手掌攤開放在冰面上，讓段理踩著。段理抱起暖寶的胳膊，使之交疊，暖寶的姿態瞬間變成抱臂取暖，段理說道：“乖，把自己給暖熱。”

冰面寒涼，段理只趴了一會兒便覺得四肢僵麻。這麽冷的海水，教授有沒有上岸？他會不會著涼？段理恍惚間走神，手臂傻楞地泡在海水裏，想到他給她解開繩索後的作別，她沒出息地流了眼淚。

淚珠晶瑩，落在海水裏，鹹中有了一絲不為人知的澀。

段理身上都是傷口，一直滴水未進，好不容易才捉了幾條小魚，卻是都給了暖寶。段理把小魚去鱗掏鰓清內臟後舉給暖寶，暖寶搖頭，憨傻指指段理的嘴，讓她吃。暖寶敏銳看到段理臉上的濕痕，笨拙地幫她擦。

段理哪裏能吃得下去，她窩在暖寶肚子上，一下一下地抽泣著。小魔女哪裏有過這般痛哭的時候，明明是沒有了愛，卻總是無法遏制地難受，一遍一遍回想他揮手作別的場景，一遍一遍想著他的好他的笑。

“我難受，暖寶，我這裏難受！”段理握拳抵住自己的心口，哭著是宣洩。

暖寶眼睛也有些濕潤，它抱住段理，似乎要把所有的溫暖都給她。只可惜世事倉促，段理來不及知道，暖寶身體裏的意識，是屬於阮懷息的。

順著洋流漂泊，傍晚時分終於見到了岸。高緯度地區冰雪覆蓋，寒風肆虐，若找不到民居，也是凍死。暖寶上了岸後突然站住不動，它擔憂地看著段理，黑漆漆的眼珠子無言而深沈。

段理讀懂它的意思，說道：“放心，我一定會活下去！”聽到這種近似於承諾的言語，暖寶心安，終於不用強撐，力竭倒地。好似強弩之末，最終不能入魯縞。

寒風呼嘯的傍晚，段理拖著暖寶在在雪地裏行走。天寒地凍，一人一獸渺小而柔韌，可這漫長的雪路遠得看不到盡頭。

行到一個山洞前，段理狠狠喘幾口粗氣，拖著暖寶進洞避風雪。洞內寒涼，段理抱住暖寶的胳膊，也不敢睡，就輕聲給它說阮懷息。

她說這個男人能藏心事，什麽都不告訴她；說這個男人溫柔體貼，強大到能將天上的星星摘下來；說這個男人親了她，然後，讓她有了感覺。

說的多了，段理竟然有些走神，好像口中的過往重新浮現在眼前，只要她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臉一樣。可當她伸手時，那一切景象就突然消失了。

她想他。

即使沒有愛，也很想。

暖寶醒過來，主動用身體擋住洞口的寒風。它不知怎麽回事，身體開始散熱，整個洞裏猶如春天般溫暖。段理摸摸它的腦袋，問道：“好些了嗎？”

暖寶點頭，它覆蓋住段理雙眼，讓她好好休息。段理也倦累之極，在暖寶溫暖的掌心覆蓋下，眼皮子沈重到灌鉛，一閉上，就睜不開了。

暖寶忽而低頭湊近段理，毛茸茸的臉貼在段理臉頰上，感受到她鮮活的生命之後，也緩緩閉上了眼睛。

同樣的閉眼，段理睜開了，而暖寶，卻再也沒能睜開。它緊緊抱著段理，身體已經冰涼，懷中卻還是熱乎乎的，感受到段理醒過來之後，那熱量暖流一般湧進段理體內，聚集在她血管裏，始終不消散。

外面大風侵襲，洞口懸掛的冰錐落下來，驀然敲碎了暖寶純白柔軟的身體，散做一地純白的碎雪。它在這寒冷的雪夜裏，保護她安然一夜後，將僅剩的熱量導進她體內，而後化為皚皚白雪，就此消散於世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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